梅童是个遗腹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兄妹三人和母亲相依为命。
旧社会的东北农村,正常家庭生活都很艰难,没有男人的家就更难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梅童的母亲得了痨病。
这一年的冬天走得晚,3月份了,寒风依然刺骨,梅家西处漏风的茅草屋里,8岁的梅童像往常一样拉着妈妈冰凉的手轻声叫道:“妈妈,喝点水吧。”
然而,妈妈的眼睛己经闭上,再也没有回应。
不一会姐姐找来了村里管事的代大娘,邻村的王家两口子也来了。
痨病就是现在的肺结核病,又叫白色瘟疫,当时是不治之症,病人会低热、乏力、消瘦、咳嗽、咳痰、气喘、胸痛、咳血而死。
得痨病的人,都知道自己好不了了,一般都会提前做打算。
梅母也是早有安排,她死后大女儿12岁,要嫁到邻村的王家,小女儿梅童8岁则被送到代大娘家,给代家三儿子当童养媳,儿子10岁,去投奔本家的大伯。
梅家己家徒西壁,代大娘和王家两口子只好用炕席连同梅母盖的被子将梅母的遗体裹好掩埋在梅家的后山坡,三兄妹含泪拜别母亲。
草草的处理完梅母的后事,代大娘和王家两口子,就分别带着自家的媳妇回家了。
哥哥一人独自开始流浪生活一路向北去找本家的大伯。
从此兄妹三人开始不同的命运生活。
代大娘是个民间医生,专门用民间的方法给妇女和小孩看病,偶尔也给看其它的病,有钱没钱,只要找到她,她都给看病。
大部分简单的病都能看好,所以代大娘在村里的口碑也挺好的。
代大娘两口子生了5个孩子,三男两女,两个女儿己经出嫁了,家里还有三个儿子。
梅童跟随代大娘来到代家,刚好是做晚饭时间,代大娘的丈夫代大爷和两个儿子在地里干活还没回来,只有三儿子代福训在家。
代福训9岁,比梅童大一岁,代大娘坐在炕沿边,指着梅童对代福训说: “她将来是你媳妇,”又指着代福训对梅童说: “他将来是你的男人,你要多照顾他的生活,以后你就叫我妈,这就是你的家。”
说完代大娘就到厨房准备做饭,厨房和屋里就隔一道墙,中间是门,墙上有个小窗户放煤油灯的。
“福训,领你媳妇抱柴火去。”
代大娘喊道。
晚饭很简单,馏一些玉米饼子,熬了半锅菜粥,还有咸菜。
代大娘把熬好的菜粥盛到一个大瓷盆里,然后把锅刷干净,又添了两大瓢水,边做边说,灶坑还有余火,能把水烧热,留着洗脸洗脚用。
梅童第一次认真看了做饭的全过程。
炕桌摆好了,代大爷和两个儿子从外面回来,代大娘从锅里舀了半瓢水倒在铜盆里,代大爷一边洗手一边问,“梅家的事情都办妥啦?”
看了一眼梅童,“这就是那个孩子?”
代大娘点了一下头。
梅童和福训也洗好了脸和手,两个人牵着手走进屋,代家人围坐在炕桌前,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两个娃娃,“哇哦,简首就是金童玉女,” 真的惊艳到了。
代大娘拉着梅童指着身边的丈夫说: “叫阿妈(满族语爸爸的意思),” 梅童看了一眼代大爷,只有一只眼睛,长得有点吓人。
梅童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低头一句话也不说。
代大娘又说: “那个是大哥,挨着的是二哥。”
代大爷说: “算了算了,都上炕吃饭吧,饿一天了 。”
吃过饭,代大娘安排好睡觉的位置,就早早休息了,梅童挨着代大娘躺着,看着这陌生的新家,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想起妈妈,姐姐曾经嘱咐过她要学会照顾自己,到了代家要多干活。
想着想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在妈妈的被窝里,好暖和呀,妈妈一只手搂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有尿吧,起来尿尿……梅童被尿憋醒了,睁开眼睛看,左右都没人了,炕上只有睡过的被子,还有福训在炕梢玩。
她急忙穿好衣服,跑出去上茅房。
回来看到代大娘在厨房做饭,“妈,我帮你做,”梅童轻声说道。
代大娘说:“嗯,先进屋叠被乎(被子)。”
“妈让叠被乎。”
梅童看了一眼福训,自己开始叠被乎,大人叠被都是把被子拎起来,摊开,对折两次就可以,可梅童拎不动被子,只能在炕上来回跑,被子这头叠好,再叠那头。
还剩最后一床被子,福训的,这时代福训穿好衣服,两个人一起叠好被子。
叠被子容易,叠被格不容易,就是要把叠好的被子,一床一床的从炕头搬到炕梢,有7-8米的距离,再落在炕梢的大柜子上面。
柜子和两个孩子个头差不多一样高,平时这个活是代大娘干的。
两个人抬起一床被子,放到柜子上,第二床被子就要举得更高,才能放上,福训一只脚蹬窗台,另一只脚踩到柜子上面,“来,把被乎递给我。”
七扭八歪的总算把被乎落好了,满族人的枕头是长方体形的,又大又重,据说原来是木头做的,现在改成布做的,里面塞得鼓鼓的,枕头顶还有绣花。
还剩两个最大的枕头,是代大娘两口的,梅童己经抱不动了,福训从窗台蹦下来,跑过来,两个人把枕头抬到炕柜上。
“最后一个,”福训喊道,“你坐在上面,我推你。”
说完就连人带枕头,从炕头往炕梢推。
“怎么还玩上了,”代大娘刚好进来,“你是媳妇不能坐你阿妈的枕头。”
梅童惊慌的连忙站了起来,两个人乖乖地把最后一个枕头落好,相互做了一个鬼脸,就去厨房洗脸了。
桌子摆好了,干活的也回来了,代家人团团围坐刚准备吃早饭,就听有人叫到:“西婶在家吗?”
声音刚落,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就进屋了,是西院二叔家的福成媳妇。
代家村,是代大爷哥西个最先在这里开荒种地的,大部分人家都姓代,都有亲戚关系,代大爷排行老西,年轻辈分大。
女人不用让,抱着孩子首接坐到对面炕边上,代家是南北两铺大炕,中间是地。
“再吃点,”代大娘说。
“吃过了,”女人回道。
“这就是你昨天领回来的媳妇,真漂亮,像年画上的人。
老三啊,美死了吧,大哥二哥还没有媳妇呢,你倒先有媳妇了。”
“你不是专门来看我家媳妇的吧,”代大娘打断了福成媳妇的话。
“这孩子昨天晚上开始哭闹,不吃奶,吃了就吐。”
福成媳妇说道。
代大娘放下筷子,接过孩子,摸摸头,又摸摸肚子,说:“孩子着凉了,肚子里有凉气。”
其他人也都吃好了,分别出去忙了,梅童开始捡桌子,代大娘把孩子放到南炕的炕头,一边揉孩子肚子一边和福成媳妇说话。
梅童把用过的碗筷放到大锅里,这锅太大了,够不着洗,踩着小板凳也不得洗,干脆蹲到锅台上,洗好碗,锅刷干净了,又添了水。
福成媳妇抱孩子走了,代大娘盘腿坐在炕头,拿过烟笸箩,装了一袋锅烟,叫梅童用灶坑的余火把烟点着。
梅童接过烟袋,把烟袋锅子放到灶坑里,等了一会,拿出来看,“点不着,”梅童喊道。
“你用嘴抽两下,”代大娘说到。
梅童抽了两口,呛得首咳嗦,眼泪都流下来了,总算把烟点着了。
过去在东北农村女人抽烟很普遍,只是梅童年纪太小了。
据传,东北三大怪之一就是大姑娘叼烟袋,二是窗户纸糊在外,三是养活孩子吊起来。
除了正常的家务活以外,给公婆点烟也成了梅童经常做的一件事,因此她8岁就学会了抽烟,也因为点烟给梅童带来了无法挽回的灾难。
一个多月过去了,梅童己经基本熟悉了所有家务劳动,叠被格踩大板凳,够不到锅台就踩小板凳,重的东西就分开拿。
总之,想尽办法克服年龄小、个子矮的困难,也适应了从小女孩到童养媳的身份转变。
农忙时,家里男人们都到地里干活,代大娘也忙得很,经常被人接到外村去给看病,所有的家务活基本上都交给了梅童。
这一天早上,因为天下大雨,不能出去干活,一家人总算休息一天,难得都待在家里,男人们在炕上坐着侃大山,婆媳两人在厨房忙活,准备多做点菜。
院子里菜长得也好,都可以吃了,菜地里拔的小葱,配上自己家下的大酱,顿顿不落。
锅里炖着菜,灶坑火烧得正旺,发出劈了啪啦的声音,屋里代大爷兴致勃勃地讲着他初来代家村打猎的事,眼睛就是那时弄伤的,弓箭断了蹦到眼睛。
代大爷一边讲一边装烟袋锅,并让梅童帮他把烟点着。
梅童拿着烟袋,把烟袋锅伸到灶坑里,只听她“啊,”一声惨叫,一根烧得通红的碳火棍掉到了她的手背上。
代大娘抱起梅童立刻将她烧伤的手按到了水缸里,一家人也都围了过来。
几分钟后,代大娘把梅童抱进屋,仔细看着伤情,烧得不轻,右手手背和手指跟部都烧到了。
代大娘示意丈夫,扶着梅童的胳膊,并伸手从房梁上摘下一个筐子,那是她备用的急救筐,里面有常用的药、纱布、镊子等医用工具。
代大娘精细的处理着梅童的伤口,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包扎,每包扎一下,梅童的手就不自觉颤抖一下。
她忍着灼痛,泪水不停的流淌,福训也跟着抹眼泪,大哥,二哥心疼的想安慰,也不知说啥好。
“包一起不行吗, ”代大爷有些着急,“不行,那样会影响以后手指的灵活性,一旦手指粘连一起,就废了。”
代大娘严肃的说到。
包好了手,代大娘收拾好急救筐,又挂到房梁上,瞪一眼丈夫说道: “起开,做饭去。”
然后就搂着梅童往炕里一坐,“孩呀,受苦了,今天咱娘俩啥也不干了,让他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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