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裹挟着槐花香漫过朱雀大街时,青石板上的马蹄声碎成了千万片玉珠。
卖早点的商贩己经支起油布棚子,蒸笼掀开的刹那,白雾混着糯米香腾起,又被一阵疾驰而过的马蹄踏散。
沉香木雕就的马车西角悬着鎏金铃铛,茜纱车帘浸透了晨露,在风中轻晃,荡起胭脂色的涟漪。
车内铺着西域进贡的雪貂绒毯,苏骄斜倚在软枕上,腕间的九转铃铛随着颠簸轻响。
鎏金鞭穗扫过散落的松子壳,在地毯上划出一道蜿蜒的金痕,像是无意间泄露的锋芒。
“小姐,今早新炒的松子,您再不用,青黛可要拿去喂檐下的雀儿了。”
侍女青黛跪坐在角落的蒲团上,捧着缠枝莲纹瓷碟轻声提醒。
她发间的银簪雕作衔珠鸾鸟,垂落的流苏却纹丝不动——这是天机阁暗卫特有的沉稳。
苏骄懒懒抬手,指尖捏起一颗松子,蔻丹染就的指甲在晨光中泛着珊瑚色:“急什么?
这松子壳上沾了南海明珠粉,喂了雀儿,明日御史台怕是要参我奢靡无度。”
她轻笑一声,腕间铃铛骤响,松子壳倏地弹出车窗,正打在街边槐树干上,惊起一群灰雀扑棱棱飞向天际。
马车行至长街中段,雾气渐散,露出两侧商铺的鎏金匾额。
苏骄指尖摩挲着鎏金鞭柄的暗纹,那里放着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中的《璇玑谱》残卷形状。
车帘忽被风掀起一角,街边茶楼二层的竹帘后,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小姐,醉仙楼到了,是否饮过早茶再走?”
青黛低声问询。
苏骄没有回答,眼神漫不经心瞥向窗外,却见赤色衣袂在竹帘缝隙间一闪而逝。
檐角铜铃轻颤,醉仙楼内煮茶汤的苦香混着槐花甜腻飘入车内,勾得她眉心一跳。
“停轿。”
她忽然开口。
“吁——”车夫急勒缰绳,骏马前蹄高扬。
苏骄指尖挑起车帘,目光掠过醉仙楼飞檐下的赤金灯笼——灯罩上绘着的优昙花纹,与母亲遗物中的密信暗纹如出一辙。
苏骄抬手向前招去,示意驾车。
“驾车。”
青黛颔首,对外的车夫喊道。
驾马的喝令声没有响起,倒是传来了车夫恭敬的回话:“回小姐,前头堵了。”
青黛闻言起身掀开茜纱车帘跃下马车。
苏骄抬起一根如葱指尖,挑起帷裳一角,慵懒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悦:“何事?”
“小姐,前头堵了。”
青黛低首回道,“像是礼部侍郎家的周公子。”
前方三丈处,周府的马车横斜在路中,玄色车辕上雕着螭龙纹,护卫腰间佩刀寒光凛冽。
车辋旁一鹅黄衫子的卖花女被锦衣公子揪着发髻拖拽,木槿花散落一地,月白肚兜上的并蒂莲染了血渍,花瓣蜷曲如泣。
“公子我看到上你是你的福气,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跟我回府吃香喝辣,还卖劳什子的花!”
纨绔耸着眉毛,瞪着那卖花女咬牙切齿,“赶紧给我上车!”
“不,公子,奴家有心上人…求您放过奴家…”卖花女泪眼朦胧,低声啜泣着求饶。
朱雀大街的雾气被缓缓升起的金日照散,街边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人群中不断有人低语,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周家三郎?”
苏骄嗤笑,九转铃撞在鎏金鞭柄上铮鸣,“上月强占城郊水田逼死老农,昨儿在赌坊输掉三千两雪花银,今日倒有兴致当街演霸王戏?”
车帘猛然掀起,鎏金鞭破空而出。
周公子腕骨传来钻心剧痛,鞭梢金丝如灵蛇缠臂,顷刻勒出血痕。
他踉跄着松开卖花女,回头目眦欲裂:“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我爹是当朝礼部侍郎!”
苏骄缓步下车,阳光洒在她绯色裙裾上,银线暗绣的千重莲流转生辉。
她侧头轻笑,九鸾衔珠步摇垂落的金丝流苏遮住半边面容,只余鬓边金箔花钿明灭如星:“礼部侍郎教子无方,本小姐代劳了。”
“好你个苏骄,昨日陛下的御书房还放着御史台参你的折子,今日你倒是管起闲事来了!”
周公子疼得呲牙咧嘴,嘴里挤出挑衅的话语。
鎏金鞭骤然收紧,将他双臂反剪背后。
苏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周公子若生的再俊俏三分,本小姐今日这鎏金鞭也许就不用见血了。”
苏骄松开鎏金鞭,鞭风扫向周公子,一鞭子落在身上,他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腰间的羊脂玉佩,“咔嚓”一声裂成两片残月。
玉玦内壁蜿蜒的暗纹在晨光中一闪——工部铸造司的虎头印。
苏骄瞳孔微缩,面上却笑得愈发娇艳,鞭梢卷起玉屑收入袖中。
那卖花女见状混乱中匆匆离去,鹅黄身影消失在转角巷口时回头望了一眼,正巧被苏骄看到她那还湿润的双眼。
苏骄对着青黛轻轻晃动腕间九转铃。
青黛听着泠泠作响的九转铃音,颔首后便紧随着那卖花女也消失在巷子口。
醉仙楼二层的茜纱窗后,赤衣公子执盏的手顿了顿。
茶汤映出他眼尾朱砂痣,似雪地落血珠。
“苏骄!
你竟敢打我!
还摔了我玉佩!”
周公子瘫坐在地对着苏骄嘶吼,他转头又对玄色马车旁的七八个护卫下令:“愣着干嘛,给我上!
扒了这小贱人的皮!”
那七八个玄色佩刀护卫整齐划一地回一声:“是。”
话音未落,便如一张黑幕向苏骄网去,围观众人只见,苏骄那抹倩影腕间九转铃晃动,一条鎏金金丝鞭就如一道赤金刃向那几人扫去。
几人还未近苏骄身,就一个个如断线纸鸢飘下,一个个全都五官扭曲地躺在周家纨绔子脚边痛哼。
小厮扶着周家纨绔子踉踉跄跄爬起来,他对着地上几人猛踢一脚:“一群废物!”
转头又颤抖着手指着苏骄恶狠狠道:“贱人,明日要你登门赔罪。”
鎏金鞭收入袖中,苏骄笑着回他:“本小姐在相府等着礼部侍郎的拜帖。”
那纨绔看着苏骄转身走向马车,怒火冲天地对小厮吼道:“回府!”一场闹剧的落下,先前只敢低声议论的人群突然炸开了锅。
“这周家的纨绔子对上苏家的纨绔子,有趣有趣….”“哈哈哈哈,明日茶馆的说书人怕是又有的说咯!”……朱雀大街骤然的热闹将檐角灰雀惊飞,醉仙楼二层的赤衣公子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轻笑,指尖摩挲杯沿,轻声喃喃道:“苏相嫡女,果真名不虚传……很快会再见的。”
马车驶过一暗巷拐角时,青黛跪在车内将绣着戏水鸳鸯的孔雀蓝帕子双手递上。
“青黛有罪,人跟丢了,请小姐责罚!”
绣着鸳鸯戏水的孔雀蓝帕角沾着半枚胭脂印,正是城南暗娼馆“春风阁”的标记。
苏骄指尖捻过帕上金线,忽觉异样。
丝线里缠着灰鹤翎羽,羽管空心处隐约透出墨迹。
“卯正三刻,朱雀大街,引苏府嫡女出手。”
“去查周侍郎上月经手的文书。”
她将鹤羽收入鎏金鞭柄暗格,“尤其是工部与户部的往来账目。”
苏骄倚回马车内的金丝软枕上,闭上眼睛是母亲临终前的样子。
她抚过鞭柄暗纹,那里藏着母亲留给她的一卷泛黄的《璇玑谱》,页脚上的暗纹里写着“保住它,推翻它。”
相府朱漆大门徐徐开启时,门房小厮躬身行礼。
“小姐,相爷在书房等您。”
管家垂首禀报,袖口沾着未干的墨渍。
苏骄轻笑,指尖划过廊下青瓷缸中的睡莲:“父亲今日倒有闲心练字?”
书房内,苏相苏安左手执狼毫,宣纸上“安”字未干。
他抬眼时,浑浊的目光掠过女儿腕间九转金铃:“今日之事,御史台己递了折子。”
“父亲是要训斥女儿?”
苏骄倚着门框对着苏相问道。
苏相笔锋骤顿,墨汁洇透宣纸上“安”字最后一笔。
书房内寂静片刻,才响起苏相的声音。
“碎玉拿来,回临水轩吧。”
暮色西合时,苏骄独坐临水轩。
鎏金鞭缠着檐角铜铃轻晃,惊起临水轩湖面卷起阵阵涟漪。
青黛捧着鎏金托盘从月洞门转出,裙摆扫过地面残叶。
托盘中的银锭泛着冷光,锭底凿痕蜿蜒如蛇,正是户部所制赈灾官银制式。
苏骄接过银锭指尖抚过银锭边缘,忽然轻笑:“这蛇纹,倒像要吞了工部的虎头印呢。”
而相府东厢房的书房内烛火迟迟未灭,隔扇门上的人影不是在伏案书写,而且在雕琢修补着什么。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