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阴云密布，空气仿佛凝固，压得人呼吸不畅。
省府应急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不断攀升的疫情数据触目惊心，红色数字扎眼。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气氛凝滞。
主位空悬，两侧人马分明。
一边是以副省长罗珉宇为首的实干派，面色凝重，眼中写满焦虑与疲惫。
另一边，则是几个气定神闲的年轻面孔，衣着考究，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们代表着盘根错节的首府“太子党”势力。
争论的焦点，是一批紧急采购的“最新研制”疫苗和医疗防护物资源。
罗珉宇面前摊着几份文件，指节因用力过度而绷紧，按在其中一份劣质口罩的检测报告上。
“这批口罩过滤效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这疫苗压根没经过轮次实验，你们怎么拿到的首府检验合格！
还有这批防护服，透气性严重不达标，甚至有破损！
怎么能发放到一线医护人员和群众手里？
这是谋杀！”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与会者心上。
对面的一个年轻人，慢条斯理地弹着烟灰，语气轻佻：“罗副省长，话不能这么说。
现在是非常时期！
能弄到这些物资就不错了，哪能要求那么高？
一线等着用，总比没有强吧？”
另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接口道：“就是，这批物资可是我们好不容易协调来的，供货商是咱们省重点扶持的企业，质量绝对有保障，检测报告……可能是抽检样本有点问题，不代表全部嘛。”
罗珉宇眼神骤然凌厉，温度骤降。
“重点扶持？
我看是重点输送利益！
这份检测报告是市质监局随机抽检了十几个批次得出的结论！
你们推荐的这家‘星辉医疗’，成立不到三个月，注册资本一百万，哪来的生产能力和资质保障？
背后是谁，你们心里没数？”
他猛地将文件摔在桌上，一声闷响。
“现在疫情紧急，每一件防护物资都关系到背后六千万人民和一线医护人员的生命安全！
我不管这家公司背后站着谁，这批不合格物资，绝不能流入抗疫一线！
必须全部封存，追查到底！”
会议室内死寂一片。
“太子党”们几人的脸色终于变了，轻佻傲慢消失，显出几分阴沉。
为首的那个一首没说话的青年，缓缓抬起头，目光阴鸷，带着毒辣的寒意，锁定了罗珉宇。
“罗副省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星辉公司合法经营，手续齐全。
你要是觉得有问题，走正常程序反映。
现在耽误了物资发放，这个责任，你担得起？”
罗珉宇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人民的生命安全，就是最大的程序！
这个责任，我罗珉宇担！”
他知道，这一刻，他彻底站在庞大利益集团的对立面。
但他别无选择。
他从底层爬上来，知道那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生命，一个个破碎家庭。
他不能让那些用生命守护城市的人，穿着形同虚设的“铠甲”去冲锋陷阵。
会议不欢而散。
罗珉宇动用职权范围内最大力量，强行封存问题物资，要求彻查。
然而，他低估了对方盘根错节的势力和不择手段的决心。
几天后，风向突变。
网络出现大量匿名帖子，质疑罗珉宇物资采购反应迟钝，措施不力，甚至影射他与其他供应商勾结，故意卡扣“星辉医疗”物资，导致一线供应紧张。
紧接着，几家与“太子党”关系密切的媒体跟进报道，添油加醋，颠倒黑白。
一时间，舆论汹汹。
原本支持他、信任他的声音，被淹没、扭曲。
他试图反击，调动资源澄清事实，却发现阻力重重。
他提交的关于“星辉医疗”的调查报告，石沉大海。
安排的新闻发布会，被临时取消。
他仿佛陷入一张无形大网，越挣扎，束缚越紧。
他明白，这不是简单商业倾轧，是一场蓄谋己久的政治绞杀。
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那批物资利润，更是他这个“碍事”的副省长。
最终，首委一纸调令下来。
理由是“鉴于当前疫情防控形势复杂严峻，为更有效地整合资源，加强统一领导……”冠冕堂皇。
电话是那位老领导打来的，语气比上次沉重，透着深深无奈。
“珉宇啊……事情，唉……这次不像以前，你顶不住。”
罗珉宇沉默着，听着电话那头欲言又止的叹息。
“他们能量太大了……从根子上就……唉，三代扛枪……你斗不过。”
三代扛枪。
罗珉宇心中泛起苦涩。
是啊，人家祖辈浴血奋战打下的江山，积累的人脉和资源，岂是他这个毫无背景、靠自身努力一步步爬上来的“孤臣”能够撼动？
他以为一心为民，能力出众，就能改变些什么。
终究是太天真了。
“……为了保护你，也为了平息舆论……组织上反复研究，决定……调你担任省政协主席。”
省政协主席。
一个听起来级别更高，却彻底远离行政实权的职位。
养老，赋闲，边缘化。
比去档案局更体面，也更彻底剥夺了他再次进入权力核心的可能。
“珉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群众对你呼声很高，这次调整，反对声音不小，我们……尽力了。”
老领导声音带着疲惫。
“我知道，谢谢老领导。”
罗珉宇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知道，老领导尽力了。
但在那股庞大势力面前，个人力量，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挂了电话，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空。
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不是输在能力，不是输在担当，而是输在这固化的、盘根错节的权力结构。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太子党”们在背后弹冠相庆的得意脸。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次调任消息公布后，引发了意想不到的舆论反弹。
网络上，被压制的民意，找到了宣泄口，瞬间爆发。
“凭什么？
罗副省长做错了什么？”
“封存问题口罩，保护医护人员，这也有错？”
“我们相信罗副省长！
他是真正为老百姓做事的人！”
“黑幕！
绝对有黑幕！
严查星辉医疗！”
“支持罗省长！
不能让好官寒心！”
无数市民自发聚集市府广场，拉起横幅，要求给出解释。
社交媒体上，“罗珉宇不该走”、“彻查星辉医疗”等话题迅速冲上热搜，虽然很快被降温、删除，但民意汹涌，可见一斑。
连一些官方媒体评论区，都出现大量为罗珉宇鸣不平的声音。
群众眼睛是雪亮的。
谁在真正做事，谁在混水摸鱼，老百姓心里有杆秤。
这突如其来的汹涌民意，显然超出“太子党”们预料。
他们低估了罗珉宇长期工作中积累下的民望，也低估了疫情之下民众对公平正义的渴望。
这让某些人感到恐慌。
一个拥有如此高民望，又熟悉体制运作，还掌握着他们一些把柄的“前实权派”，即使被放到了政协主席位置上，也像一颗定时炸弹。
谁能保证他不会利用政协平台发声？
谁能保证他不会在某个时刻东山再起？
斩草，必须除根。
几天后，罗珉宇按照程序，准备搬离副省长办公室，前往省政协履新。
他的东西不多，几箱书籍，一些文件，还有那个堆满烟蒂的烟灰缸。
小崔帮他收拾东西，眼圈泛红。
“罗省长……您多保重。”
罗珉宇拍了拍他肩膀，脸上扯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放心，我还没倒下。
换个地方，一样能做点事情。”
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我安慰。
离开权力核心，他能做的，太有限了。
但他不能垮。
他还有支持他的民众，还有未竟的理想。
车子缓缓驶出省府大院。
与来时不同，这一次，阳光刺破连日阴霾，洒在车窗上。
街道两旁，不知何时，站满了自发前来的市民。
他们没有口号，没有横幅，只是默默站在那里，用目光送别这位他们信任的官员。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戴红领巾的孩子，有穿着工装的工人，有行色匆匆的白领……他们的眼神里，有惋惜，有不甘，有敬意，也有期盼。
三天前还在临江隔离点踩着积水调度物资的他，此刻竟成了"省政协主席"——这个听起来像退休前站的最后一班岗的职位。
罗珉宇机械地滑动屏幕，确认通知上的电子签章。
那些他亲手布置过的隔离点分布图、连夜修改过的防控方案、ICU病房里患者起伏的胸膛，此刻都成了记忆碎片。
他想起三小时前还在和医疗队讨论呼吸机调配，此刻却连自己的呼吸都难以控制。
三十年前，从清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毕业时，导师曾握着他的手说：“珉宇，你适合做刀刃。”
这个自小在湘州山区长大的孩子，带着满脑子"为天地立心"的理想踏入官场。
第一站便是临江县最偏远的云溪镇，暴雨中抢修公路摔断的腿骨成了他的"成人礼"。
在云溪的五年里，他带着村民修水库、建卫生院，用"罗瘸子"的诨号换来了全镇百姓信任。
镇卫生院院长至今记得，那个拄着拐杖的年轻人总说：“钱要花在刀刃上，老百姓的命比天大。”
回家的路只有十七分钟，却像走过了半生。
车窗外霓虹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光斑，罗珉宇机械地捻灭第七根烟时，突然发现指节间不知何时染上了黄渍。
这辆跟了他十年的旧奥迪，还是当年省里奖励"先进工作者"时买的。
后备箱里塞着从临江带回来的防护服，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成苦涩味道。
他出身湘州普通工薪家庭，父母早年在厂里劳作时落下病根，至今还住在老家自建的小院里。
而他至今未婚，要不是体检正常和老领导保护，也许他走不了这么远。
每个月工资大半用来给老人买药。
正因如此，他总说"权力是百姓给的，一分一毫都不能乱用"。
临江疫情最严重时，他住在指挥部行军床上，每天靠小崔送来的豆浆充饥。
有次记者拍到他啃冷馒头，照片传上网后，临江百姓连夜给指挥部送来一卡车热饭菜。
八年后的秋天，罗珉宇升任临江副市长。
台风"海鸥"来袭时，他连续三天三夜守在防汛指挥部。
当得知渔民村有五户人家未及时撤离，他执意亲自带队前往。
冲锋艇在惊涛骇浪中颠簸，随行人员死死抓住船舷，他却举着扩音器高声呼喊：“乡亲们别慌！
政府来救你们了！”
那夜，所有渔民被安全转移，而罗珉宇的嗓子哑了整整半个月......早己看透人生百态的他，现在看到夹道相送的百姓，此刻想想，值了。
就算被贬黜，就算前途未卜，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这十几年的奋斗，就不算白费。
车辆行驶到一个相对僻静路段。
司机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此刻一脸愤懑。
“罗省...罗主席..，这帮孙子，太不是东西了！”
罗珉宇摇了摇头。
“慎言。”
就在这时，前方路口，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突然毫无征兆加速，朝着他们的车子侧面狠狠撞了过来！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完全不像是意外！
“小心！”
司机猛打方向盘，但己经来不及了。
剧烈的撞击！
天旋地转！
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巨大冲击力挤压着胸腔，玻璃碎片西溅。
罗珉宇的头狠狠撞在车窗上，鲜血瞬间模糊视线。
他最后一眼，透过破碎的车窗，瞥见那辆肇事黑色轿车里，一张冷漠到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谋杀！
这不是意外！
他们，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
巨大的不甘和愤怒，在他胸腔炸开，却无力回天。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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