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上的薄冰随着战戟的刺入尔碎裂,发出类似玉器撞击的脆响。
江烈反手拔出插在最后一个敌将胸口上的蟠龙戟,玄铁打造而成的戟刃在月光下泛起阵阵寒光。
这位大胤的镇北王抹了吧脸上的血污,长长的舒了口气,却突然发现落在肩上的并非是雪——是霜。
这顿时让这位久经沙场的王爷紧张起来。
“王爷!
东门粮仓起火了!”
副将韩平穿着只剩半边的锁子甲,捂着左臂溃烂的伤口踉跄的跑来。
“守城弩箭有半数卡死,箭矢…箭矢箱里装的全是松木杆!”
他每说一个字,齿间都迸发出血沫,并非重伤所致,而是恨意烧穿了肺腑,那些送往前线的军械本应由他亲自检验,如今却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
江烈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还不等再做详细追问,便听见城楼下传来西羌国的号角声,夹杂着西羌铁卫特有的弯刀敲击盾牌的声音。
平日里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王爷瞳孔骤缩,他看到关墙外本该是盟友的南曜蓝旗,此刻竟是和西羌狼旗并立。
握拳的左手发出骨骼挤压的声音,指甲深深陷入血肉中。
他突然想起离开京城前谢道临那句“三足鼎立方得万秋”,原来那老狐狸早就在棋盘上布好了杀招,就等着自己这一刻入局了。
“谢道临…”镇北王一把拍碎肩上的冰霜,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之浑厚沉重震得箭楼积雪簌簌落下,也惊起了夜栖的寒鸦“好一个三朝通吃的谢相!”
笑声裹着北境风沙磨砺出的苍凉,他突然很想问妻子,当年裴氏宗主说“江氏武夫配不上琅琊文脉”时,她可曾后悔过嫁给自己。
韩平眼见势己不可为,突然跪地抱拳,身上的甲片附着着的冰晶叮当作响“请王爷带世子突围!
墨江率三百死士档…”不等话说完,东南角楼就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冲天的火光蔓延了整座城墙,寒渊关屹立百年都不曾被攻破的玄武岩铸成的城墙,在此刻如酥饼般坍塌殆尽。
十二岁的江怀瑾紧紧攥住母亲裴洛依的袖角,望向东南方向的火光。
他记得三天前父亲还在营帐沙盘前教他排兵布阵,说寒渊关是天下第一关隘,是北境永不坠落的雄鹰。
但此刻这只雄鹰却在哀鸣,关墙裂缝中渗出的不是血,而是闪着幽蓝的冰晶。
少年突然想起先生教过的《盐铁论》中,那些关于“边关防卫”的枯燥理论,此刻化作细针扎进心脏,原来那些书中道理和纸上谈兵的代价,是此刻父王甲胄上的血冰。
“瑾儿,看着为娘的眼睛。”
裴洛依蹲下身去,双眼注视着江怀瑾,琅琊裴氏特有的青黛色眼眸里泛起阵阵涟漪。
少年感觉有股温润的气流从眉心灌入,紧接着母亲的声音在脑海中想起“记住《春秋简》的总纲:周天星斗在怀,万古明月藏心。”
她指尖在不停颤抖,这不是裴氏秘传的醍醐灌顶之书,而是母亲临别前最后的私心。
她想将自己研读半生的圣贤文章,化作可以护住心脉的暖流,护住自己唯一的孩子。
脑海中的话音刚落,脚下的城楼也如东南方的城墙一般轰然倒塌。
江烈魁梧的身躯如战神降临,他一手提起儿子,右手搂住妻子,跃下十丈高台。
落地的瞬间身上十七处伤口同时迸出血珠,江烈轻轻的把妻儿放下,一口鲜血喷出,只能靠手中的蟠龙戟勉强支撑才不至于倒下。
这位曾单骑破阵的悍将此时此刻忽然鼻头发酸,他多希望此时此刻只是陪儿子练习马术时失手坠鞍,而不是用血肉在为挚爱铺就一条生路。
“两面城墙己破,守不住了。
带怀瑾去江南找陆鸿渐。”
镇北王稳住身形,摘下颈间狼首玉佩将它交给韩平“告诉那酸儒,欠我的三条命是时候还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再交代明日的粮草调度,全然不像生离死别。
但只有跟随身旁近三十年的偏将韩平看到,将军松开玉符时,手指尾端在痉挛抽搐。
裴洛依突然拔出剑斩断了眼前的朱漆廊柱,青商剑划过青石砖擦出火星,这位平日里抚琴作画,才情享誉大胤的镇北王妃,最后将三尺青锋停在了咽喉处:“韩将军,瑾儿就拜托给你了,江家血脉可以死,不能辱,若见事不可为就…”话到此处她己然泪流满面,不忍再说下去。
最后一刻她望向一起走过半生丈夫,恍若回到了那年琅琊山初见,杏花雨里执戟的少年将军,也想这样用魁梧的身躯为她挡住惊马。
地道入口闭合的最后一刹,江怀瑾看到母亲解开发髻,一身素色青衣负手而立。
她将火把掷向墙角的油柜,燃烧的长发在夜风里绽成金莲,这一面便是永别。
少年忽然读懂了《楚辞》中那句“子魂魄兮为鬼雄”,原来不是诗家诳语,而是此刻母亲留给他的遗训。
“王妃——!”
韩平的嘶吼在地道里回荡。
火势缓缓蔓延,只剩一首手臂能动的将军夹着挣扎的少年向着出口狂奔,背后不但传来岩石崩裂声。
刚刚不停挣扎的江怀瑾闻到韩平身上混杂着血腥和马革的味道,突然安静下来,在少年的印象中这是与父亲每次凯旋后的拥抱一样安心的味道。
这个平日里晨练时总给自己塞糖吃的韩叔,此刻肩甲缝隙渗出的血,比私塾先生戒尺留下的红印还要醒目无数倍。
地面传来闷雷般的震动,那是西羌铁卫的破城锤在轰击东门。
江怀瑾感觉到腕间玉符突然发烫,玉符表面的蝌蚪文如同活物在游动,这枚玉符是上个月生辰的时候父亲给的,当时父亲说这玉符是江家男儿的魂,原来魂是会痛的。
江怀瑾刚要说些什么,韩平便猛然驻足,险些将他甩出去。
前方岔路口躺着三具尸体,定睛一看心口处都插着南曜特有的制式柳叶镖。
韩平刚在心中暗道不妙,便见几只弩箭射来。
“抱紧我!”
韩平将少年甩到背上,独臂舞动长枪挑飞射来的俩只弩箭。
追兵的火把照亮了地道壁上的一个个抓痕,那分明就是西羌狼骑才能留下痕迹。
江怀瑾从后面抱住韩平的脖子,当看到抓痕时明显感觉到将军背后在发抖,那不是恐惧,是无尽的悲愤与怒意。
稍微观察这些抓痕的方向就不难看出,西羌人在地道完工时就己经知道密道的走向。
江怀瑾突然感觉后颈传来刺痛感,韩平的鲜血顺着铁甲缝隙流入衣领。
将军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连番的战斗和精神打击让他有些力不从心,首到被三支弩箭钉在了岩壁上。
少年也在跌落的瞬间,看到黑衣凶手额间点着朱砂,是南曜道兵才有的死士标志。
“跑!”
韩平眼看着三人逼近,用最后的力气掷出长枪,为少年争取能够逃入暗河的时间。
江怀瑾在血泊里抓起一把带冰碴儿的泥土,是父亲说的即便战死也要埋在舌根下的故乡。
随后少年没有丝毫犹豫,一头跳入暗河之中。
冬日里刺骨的暗河水灌入鼻腔,让他险些喘不上气。
就在此时狼首玉符突然蓝光大盛,那些蝌蚪文不断游动,最后钻入血脉,在他眼前展开一副星图:北斗倒悬,紫薇位移,代表着父亲的天狼星正迸发着血色光芒。
少年在混沌中抓住一丝清明,多年后再回想起时他会发现,此刻眼前的场景并非是天象,而是谢道临书房挂着的那副《三恒二十八宿图》,原来杀局早己写在了星辰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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