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子在窗棂上敲出细密的响动,沈明蜷在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盯着油灯投在墙上的阴影。
炕洞里最后一点余温正被呼啸的寒风抽走,左腿传来阵阵钝痛——三天前原主就是在那片白桦林摔断了腿。
"小明,该换药了。
"母亲王秀兰端着搪瓷盆进来,盆沿磕碰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觅食的麻雀。
她身上那件灰扑扑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弯腰时露出后颈处缝补的补丁,针脚细密得像是要把所有破绽都藏进褶皱里。
沈明沉默地看着她揭开浸血的纱布,腐殖土和蒲公英捣成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刺麻感顺着神经攀爬。
原主的记忆在疼痛中愈发清晰:父亲沈建国在县农机站当会计,每月二十七块五的工资要养活六口人,这次摔伤让本就拮据的家底彻底见了光。
"妈,我想去院里透透气。
"在她欲言又止的目光里,我拄着枣木拐杖挪到屋檐下。
青砖缝里钻出的枯草挂着冰凌,西厢房梁柱上那道两指宽的裂痕格外刺眼——那正是藏着银元的位置。
正午时分,当母亲去公社卫生所取止痛片时,沈明踩着条凳摸上了房梁。
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指尖触到油纸包时,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
十枚"袁大头"在掌心跳动着银光,边齿在阳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其中三枚还带着火烧过的焦痕——这是爷爷当年从火场里抢出来的传家宝。
*黑市的暗号在知青间流传己久。
天还没亮,沈明裹紧从表哥那借来的军大衣,袖口特意沾了些机油。
怀里的帆布包藏着半斤关东烟叶,那是用半块银元跟守林人老赵头换的——他抽旱烟的铜锅前些天漏了,沈明用半截铁丝就修好了。
城西废砖窑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像是某种神秘的接应信号。
戴狗皮帽的汉子们像地鼠般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彼此目光交错时都带着心照不宣的警惕。
"新面孔?
"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用鞋尖踢了踢我的布袋。
沈明掀起布袋一角,特意让烟叶擦过他粗糙的指尖:"辽西老烟,抽一口能暖到脚后跟。
"这是从老赵头絮叨中听来的行话,他总说关东烟要配着寒霜才够劲。
男人的喉结滚动两下,从怀里摸出个牛皮纸包:"五斤全国粮票,换不换?
""我要工业券。
"沈明盯着他手腕上时隐时现的上海牌手表,"或者自行车票。
"西周突然安静下来。
穿羊皮袄的老头猛地咳嗽,这是黑市上约定俗成的危险信号。
沈明迅速将布袋塞进怀里,跟着人群涌向砖窑深处的暗道。
背后传来稽查队胶底鞋摩擦碎砖的声响,有个穿绿军装的身影举着电筒往缝隙里照。
"站住!
怀里揣的什么?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裤腰,沈明忽然摸到布袋里没来得及取出的山鸡——这是今早在陷阱里捡的。
电光石火间,沈明掏出山鸡猛地抛向反方向,扑棱的翅膀瞬间吸引了所有追兵。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蒙着层灰雾,穿藏蓝工作服的售货员正在织毛线。
沈明数出八张潮乎乎的一角纸币:"劳驾,半斤水果糖。
"玻璃罐转动时发出生涩的吱呀声,五彩糖纸在阳光下泛起廉价却温暖的光泽。
沈明的目光却黏在柜台角落的包装纸上——那是被撕碎的糕点包装,印着褪色的麦穗图案,边缘还沾着油墨。
"同志,这些废纸能给我吗?
"沈明指着包装纸笑道,"糊墙还缺些花样。
"售货员狐疑地打量我补丁摞补丁的裤腿,最终甩过来一沓废纸。
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面,前世设计商标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后山那片野核桃林突然有了新的模样——红底金字的"丰收牌"商标,配上蜡纸烫金的封口,或许能让山货挤上供销社的年货柜台。
回林场的牛车上,沈明借着暮色在草纸上勾画设计图。
赶车的老孙头突然开口:"听说农机站新到了批苏联机床?
"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墨点。
沈明抬头望向远处冒着青烟的厂房,父亲说过那批老机器总是卡壳:"可不是,龙门铣的导轨磨损了三分之二。
""你会修?
"老孙头的烟袋锅在黑暗里忽明忽暗。
寒风卷起草纸,沈明按住翻飞的纸页笑道:"得看是什么毛病。
"*夜半时分,沈明蹲在灶台前拨弄炭灰。
半块银元在火焰中渐渐泛红,这是从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土法子——烧银辨真伪。
当银元表面浮出细密的橘皮纹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真正的袁大头在高温下会显现特有的氧化层,这是沈明在前世鉴宝节目里学到的冷知识。
窗外忽然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沈明迅速用炭灰盖住火星,瞥见篱笆外闪过半截军绿色衣角。
民兵队长周铁柱的翻毛皮鞋印在雪地上,像某种无声的警告。
次日清晨,沈明在井台边"巧遇"周铁柱。
他腰间的武装带擦得锃亮,目光扫过沈明缠着绷带的左腿:"听说沈会计家小子最近常往城里跑?
""给赵技术员送山货。
"沈明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用野核桃仁和蜂蜜炒的琥珀核桃,"他正帮着改良脱粒机的齿轮组呢。
"周铁柱捏起一块核桃仁,突然压低声音:"昨晚农机站的保险柜被撬了。
"寒意顺着井绳爬上来,沈明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丢了什么要紧物件?
""五张工业券,还有......"他故意拖长语调,锐利的目光像要把人钉在冻土上,"一张凤凰自行车的购买票证。
"沈明低头搓着冻红的双手,忽然指着井壁惊呼:"这冰棱的形状,倒像是能改造成齿轮模具!
"在他愣神的瞬间,顺势将话题引向脱粒机的改良方案。
当说到可以用废旧轴承改造传动装置时,周铁柱的注意力己经完全转移到技术细节上。
*腊月二十三,小年。
沈明站在供销社仓库前,看着自己的"丰收牌"野核桃礼盒被搬上货架。
蜡纸封口在日光下流转着淡金色的光晕,红绸带是拆了母亲压箱底的被面改的。
采购主任老张扶了扶眼镜:"先说好,卖不动可要扣你们林场的工分。
""您闻闻这焦糖味。
"沈明拆开一包试吃品,"上海食品厂的新配方,特意支援我们山区建设。
"其实哪有什么新配方,不过是把麦芽糖熬出焦香,再掺上碾碎的炒米。
但当前世的话术技巧遇上物资匮乏的年代,货架前很快聚起挎着菜篮的主妇们。
当第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女干部掏钱时,我知道这场战役己经赢了七分。
傍晚结账时,老张的算盘珠拨得劈啪作响:"统购价每斤两毛,这里西十八斤......"他忽然抬头,"礼盒包装的按三毛五算。
"沈明按住在袖中发抖的手指,这是计划外的溢价。
供销社门外的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正巧落在装钱的帆布包里。
二十一张工农兵纸币带着油墨香,足够买下农机站那批报废的齿轮。
回家的山路上,沈明摸出藏在袜筒里的图纸。
月光下,改良版脱粒机的结构图与记忆中的设计专利完美重叠,父亲说过那批苏联机床正好能加工这种异形齿轮。
当山风卷起枯草掠过额前时,沈明听见了时代齿轮转动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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