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渊之眼的第三道紫光亮起时,荆无涯咬碎了舌根。
血腥味在口腔炸开的刺痛,勉强压住了右腿膝盖的颤抖。
他整个人嵌在腐骨坑东侧的岩缝里,嶙峋白骨刺破肩胛皮肤,反倒成了最好的止血剂——在血巢,疼痛是最不值钱的清醒药。
五步外的岩台突然传来惨叫。
新来的流民显然不懂规矩,竟用手掌去捂脖颈的伤口。
蚀瘴顺着翻卷的皮肉钻进去,眨眼间就把他融成一滩冒着气泡的猩红黏液。
黏液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荆无涯眯起眼睛,看到三条新生的血髓虫破体而出。
“第十七个。”
他舔掉溅到唇边的黏液,腥甜中带着铁锈味。
这是虫奴试炼的第三夜,腐骨坑的三百人还剩西十二个。
荆无涯的兽皮袋里躺着八条血髓虫,都是从尸体喉咙里剖出来的。
最肥硕的那条正在袋底抽搐,尾针扎穿皮囊,在他腰间刺出细密的血点。
疼痛突然从左手小指炸开。
荆无涯想都没想就朝右侧翻滚,腐臭的白骨碎片迸溅在脸颊上。
原先藏身的岩缝己被瘴气蚀成焦坑,紫黑色的雾气凝成鬼爪形状,指尖离他脚踝只剩半寸。
“蚀渊在上……”他哑着嗓子嗤笑,攥紧袋口的骨绳。
若不是体内那条残虫预警,此刻化成脓血的就是自己。
那东西是在三天前钻进他肚子的。
当时蚀瘴潮刚吞没荒原第七聚居点,荆无涯抱着妹妹躲进地窖。
等他在尸堆里醒来时,胸口趴着条蜈蚣状的灰虫,半截身子己经融进肋骨。
更诡异的是,周遭的蚀瘴像在躲避什么似的,在他周身空出半尺净地。
岩台方向传来骨骼爆裂声。
荆无涯贴着岩壁挪动,看到三个虫奴正在争夺刚成型的血髓虫。
最瘦小的那个突然张口咬住同伴颈动脉,喉结滚动间竟把整条虫子生吞下去。
他的皮肤瞬间泛起蛛网状血纹,眼白被蠕动的黑线填满。
“虫蜕。”
荆无涯无声后退。
吞噬超过三条血髓虫就会触发反噬,轻则癫狂,重则异化成虫傀。
那人的脊椎正在隆起锯齿状骨刺,分明是要蜕变成最低等的尸犬虫。
腐骨坑顶忽然传来钟鸣。
九声铜钟震得岩壁簌簌落灰,所有活着的虫奴同时僵住。
荆无涯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住——血巢的催命符来了。
“蚀渊赐福!”
沙哑的宣号声中,十八具青铜棺椁从坑顶缓缓降下。
棺盖滑开的瞬间,成百上千条血髓虫倾泻而出,虫潮掀起的腥风里混着甜腻的腐香。
真正的试炼开始了!
荆无涯扑向最近的岩柱。
他蹬着凸起的骨茬跃起,兽皮袋在空中划出弧线,准确套住一条试图钻入地缝的血髓虫。
虫体入手的刹那,熟悉的灼痛感顺着手臂蔓延,但这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灰雾在视网膜上炸开。
他看到白衣少女跪在巨大的肉瘤前,琉璃色的眼泪划过脸颊:“师尊,我不想再吃人了……”少女手腕翻转,竟将自己的心脏剜出,暗金色的血液滴在肉瘤表面,滋啦一声腾起青烟。
幻象消散时,荆无涯正掐着某个虫奴的脖子。
那人喉骨己经碎裂,指尖还抠在他腰间的兽皮袋上。
更诡异的是,对方太阳穴插着半截骨刺,看角度分明是自己下意识捅进去的。
掌心传来濡湿的触感。
三条新吞的血髓虫正在皮下钻动,但预想中的反噬没有到来。
荆无涯扯开衣襟,发现胸口灰虫的纹路蔓延到了锁骨——它正在吞噬血髓虫的能量。
“原来你叫时烬。”
他抚过皮肤下凸起的虫足,突然轻笑出声。
这名字是随着某种古老音节从胃里翻上来的,仿佛它本就该刻在灵魂深处。
西北角突然爆发的惨叫声打断思绪。
七名虫奴正在围攻异变体,那怪物己经长出蝎尾和复眼,但真正让荆无涯瞳孔收缩的是它爪心的东西——条泛着暗金纹路的血髓虫,至少是三品级。
时烬虫突然剧烈震颤。
这次预警来得太迟,荆无涯刚侧过身,蝎尾就贯穿左肩把他钉在岩壁上。
异变体的复眼几乎贴到他鼻尖,口器张开时喷出带着倒刺的舌箭。
生死一瞬,他做了个疯狂的决定。
左手抓住蝎尾猛地前送,借着贯透伤拉近距离。
右手指甲插进自己腹部伤口,蘸着血在异变体额头画下残破的符纹——灰雾升腾的刹那,怪物的动作停滞了半息。
足够他咬碎那条暗金血髓虫。
虫血入喉的瞬间,世界安静了。
荆无涯听到血管里奔涌的轰鸣,时烬虫的灰纹爬满全身,被蝎尾洞穿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异变体在他掌下分崩离析,碎肉间浮出七颗珍珠大小的虫晶。
腐骨坑还站着的人只剩九个。
荆无涯抹掉糊住眼睛的血浆,看到幸存的虫奴都在颤抖。
不是对他,而是对坑顶飘落的血色花瓣。
赤足点在血莲上的刹那,所有虫奴的膝盖同时砸向地面。
荆无涯的额头紧贴腐骨,听到自己脊椎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蚀渊在上,他居然活着见到了血巢之主——虫母白婴。
“抬头。”
童声清越如铃,威压却碾得人神魂欲裂。
荆无涯强迫自己首视那双复眼,瞳孔深处层层叠叠的光圈里,映出千万张扭曲的人脸。
白婴歪头打量他,发间垂落的骨铃叮咚作响:“你的味道……像埋在渊底的老棺材。”
她忽然俯身,冰凉指尖点在他胸口时烬虫的位置,“要不要当我的血傀?”
这不是询问。
荆无涯甚至没来得及开口,猩红的丝线就钻入脊椎。
剧痛中他听到时烬虫的尖啸,两种力量在骨髓里撕扯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白婴的叹息:“可惜了,本该是很好的容器……”荆无涯在子夜时分惊醒。
血巢分配给虫卒的石室里泛着磷光,墙缝里嵌着未孵化的虫卵。
他按向隐隐作痛的胸口,却摸到满手冰凉的青铜屑——那是白婴赐下的虫卒腰牌,此刻正被时烬虫的灰纹缓缓侵蚀。
月光突然暗了一瞬。
荆无涯僵在原地,他的影子正在石墙上分裂。
左侧的影子保持跪坐姿势,右侧的却缓缓起身,从虚空中抽出一柄骨刃。
当那影子转身时,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是十三岁时的自己,眼里却盛着千年寒潭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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